四代人的梦
作者: 发布时间:2014-04-08 15:34:08 点击率:22
四代人的梦
○何永飞
曾祖父出生于19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候,天空布满阴云。据说,他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西方国家的大炮,将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脊梁轰断,耻辱的碎片落进时代的心灵里,也落进曾祖父的心灵里。他的哭声,把小山村震得摇摇摆摆,随之摇摆的是一个腐朽的王朝。在茫茫漆黑的寒夜里,在小小的火塘边,曾祖父抽着旱烟,苦闷与伤愁,飘满屋子。他曾外出了几年,可没有找到梦想的火种。他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萧条的包围,一只只魔爪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把日子掏空,把祖国掏空。他也想报国,而没有一道门能进得去,只好带着遗憾,带着愤懑,把自己种回到村子后面的那片坡地上。风把他的头发渐渐吹白,雨在他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河流,里面流淌着苦水,流淌着全家的温饱问题。桃花就在房前屋后燃烧,可无人感觉到一点温暖。曾祖父就拿出斧头把桃树全部砍倒,最后把自己也彻底地砍倒。他是在一个雨夜,永远睡过去的,虽然第二天天空就变晴,阳光照到屋顶上,而他再也看不到了。
爷爷出生于20世纪二十年代初。那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据说,他生出来时闹得很厉害,各种思潮,冲洗着新一代人的骨头,一粒挤压已久的种子,落进爷爷的头颅里,从此,他再也没能摆脱责任与良知的呼唤和推动。他把青春抵押给了战争,用鲜血去兑换和平,用胸膛去挡住冰冷的子弹。他举起的钢刀,把侵略这个黑色的词,砍碎。他每次寄回来的照片,都让奶奶泪如雨下,留下的眼泪,一半是甜的,一半是苦的。奶奶每晚做的梦,不是血流成河,就是大雪纷飞。而爷爷每晚做的梦,都是家乡春花烂漫的美景。可梦还没做到一半,就被突来的炮弹摧毁。当把最后一个敌人赶出祖国领土的时候,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把整个季节吹暖。他的胸前,留下一道伤疤,里面藏着一个时代的记忆。他被弹片啃食过的左腿,时常会隐隐作痛。可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看着满院欢舞的蝴蝶,所有的疼痛,都被拭去,他最后睡着时,很安详。
父亲出生于20世纪四十年代末。那时候,有一条彩虹出现在空中。据说,他没笑,也没哭。帆船在海面上行走得并不稳,也不快,时有恶浪来袭击,时有船员之间相互掐脖子,好不容易竖起的旗帜在倾斜,有随时倒下的危险。无限膨胀的数字下面,压着饥饿,压着死亡,压着面黄肌瘦的梦想。谎言与欺骗,蒙住眼睛。一大批蕴藏着智慧和力量的脑袋,被一只阴谋的手按进卑微里,按进冤屈里,按进血与泪交织的故事里。父亲幼小的生命里,留下太多苦难的阴影。他一次次用小手揭开锅盖,里面只有厚厚的铁锈在抗议,在哀哭,旁边落着奶奶一声连一声的叹息。父亲把黑夜扔到身后,沿着黎明,来到位于金沙江边的一个小城里,离家近千公里,从此,乡愁也有近千公里。他摆着砖头,拉着钢筋,拖着水泥,筑就这个小城的高度,筑就人生的高度,筑就祖国的高度。他成为村里人敬仰的对象、追随的对象,每当广播里传出《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他的血液比金沙江里的水还流得急,还流得汹涌。可这座小城的楼房越来越高,他的躯体则越来越矮,最后一直矮到了泥土里。
我出生在20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候,东方的天空红彤彤的。据说,我总是吸着母亲的乳头怎么也不肯放。从婴儿到童年,再到少年,再到青年,我都在一边抓着幸福的尾巴,一边接受各种命运的转换。我的梦想一直都不大,只想在雨季来临前,把房屋修缮好,谁知雨季会提前来;只想把自己的路挖到春天,谁知会有大雪来覆盖;只想找一个安身之所,谁知会落为浮萍。可我不会把自卑埋在心底,不会把忧郁堵在出口。不管怎么说,歌声和欢笑声,始终是时代的主旋律。我相信,乌云只是对眼睛的一点考验,将乌云撕开,就会看到一片无边的蓝。想起曾祖父,想起爷爷,想起父亲,我觉得一切的苦,已经不再是苦,一切的梦已经不再模糊,不再遥远。我无需去惊天,也无需去动地,只要把自己匍匐成地砖,让盲人踩着安全走过。只要把自己站立成路灯,让夜行人不迷失方向,就够了。当然,能把梦想再放大一点,那更好。天时不早了,我得继续赶路,去追逐从曾祖父手里,从爷爷手里,从父亲手里放飞的,那只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