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细节
○叶育鸿

   听取蛙声
　　村后的山坡下，有个小水塘，一年四季碧水盈盈，像大地的深情眼睛。村里人洗衣、洗菜、浇园，全靠这小小的水塘。水源是从村后大山箐里流出来的，旱天不涸，雨天不满。生活在附近山林田野上的野兔、斑鸠、野鸡、麂子，白天忍着干渴，夜幕降临，它们便会悄悄地来到小水塘边饮水。村里有个愣小子看中了此情形，就在小动物们经常出入的路上，布上铁扣子，总是几天逮着一两只。
　　每年夏夜，小水塘及村边片片稻田便成了蛙的王国。无数只青蛙仿佛从天而降，自由自在地游戏其间，各种蛙声弥漫了整个小村庄。雨后，我闲坐在小水塘边，接受蛙声的洗礼。
　　蛙声不像音乐。音乐有点像酒，含有某种迷幻成分，它常常把人的灵魂不知不觉地从现实生活中引走，带到至清至纯的梦境， 使其羽化而升仙。但是，当音乐渐渐消失，生命重新回到现实，那曾被音乐蛊惑了的灵魂，就像一条找不到水的鱼。而蛙声则是朴素的，也是淳厚的，他的本质接近民歌，是一种平民艺术。即使你没有种过田，只要听到蛙鸣，也自然会想到土地、河流、庄稼、草木、炊烟这些大地上普通的事物。如果你想入非非或内心空虚，我劝你到乡下去听听民歌一样的蛙声吧，蛙声会使你放弃那些多余的幻想，使你的生命获得一种少有的踏实感。
　　置身于碧波荡漾的田畴之中，微风徐来，稻花飘香，聆听着美妙的蛙鸣之声，你的心灵没有理由不沉静下来。
一棵树
　　说来遗憾，我虽生长在农村，一生还没有深究过一棵草、一棵树，生命就已经跨进了古稀的门槛。
　　一天，我在村后的小山坡上逗留，累了，就随意坐在一块草地上，不料正好面对着一棵树。那棵树，像伟丈夫，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布满鱼鳞片树皮的主干少说也有一人围粗。记忆暗中提醒我，此时面对的这棵松树，是四十多年前我亲手栽种的。那时，我还是个青年，暑假回乡，植树造林，我乐意地参与了。刨个坑，栽棵树，还可以到村上领三分钱两分工分，我感到很满足。我在山坡上刨了几个坑，载了几棵树，仿佛只有这漫山的松涛知道了。我坐对一棵亲手栽的松树，一棵如今比自己生命力不知要强大多少倍的松树，除了庆幸和欣慰之外，还隐隐地感到了一丝悲哀：稍远的山上，树木已被砍光，青黑色的石头和黄土，裸露在阳光之下。
　　自从离开小山村，丢下种地的锄头，多少年来，我究竟吃了多少粮食，穿了多少衣裤，花去了多少国家发的工资？又发过多少牢骚和叹息……我面对一棵树，为自己虚度生命而无所作为而深深地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