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初岗村
作者: 发布时间:2020/6/15 15:46:03 点击率:0
山清水秀,静谧祥和。村落过道洁净,农户家的衣物、柴禾、农具摆放整齐,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安详。这是现在的贡山县丙中洛镇初岗村给外界的第一印象。
“初岗”是怒语,意为有美丽湖泊的地方。据怒族人的传说有一天格瓦格博神的女儿到这里游玩,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不知不觉中玩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格瓦格博神的再三催促下才落泪回去。从此,这里就散落有大小不一的美丽湖泊。
确实初岗村犹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得令人窒息:绿树环绕、村庄掩映其中,清清的秋娜河从色腊拉卡山一路欢淌而来穿过村子。清风徐来,河两岸田野里的青稞涌动着金灿灿的波浪,令人流连忘返。
我与初岗村是有缘的,这个缘分源于二十多年前的一次中外动植物专家的联合考察。当时我刚刚参加工作,有次我随中科院昆明动植物研究所、美国加州植物园、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考察队到初岗村上面的色拉拉卡考察曾途经初岗村。当年的公路从县城才修通到丙中洛,我们在丙中洛雇了一帮马帮上路了。一路上山路崎岖、东拐西转的整整走了一天才到现在的秋娜桶村委会尼达当。第二天,在村委会书记张学文的带领下随着叮叮当当马铃声向秋娜桶深处的初岗村进发了。同一样的山、同一样的水、同一样的风景。但是当时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原因,地处大山深处的初岗村贫困程度是难以想象的。买一包茶一斤盐巴都要到山外几十公里去,来回整整走一天,村里的孩子们大多数将近10岁了还光着脚丫光着屁股。女人的泪水、男人的无奈还有萦绕在村庄四周的云雾在静静地诉说着这里的一切,面对与眼前如梦如幻的美景显得是如此的不协调。
世事无常,往事如烟。这世界的有些事情总是那样如梦般、惊人的重合不容你推却,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中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缘。20多年后,2017年我县实施精准扶贫入户帮扶中,把我们单位的联系点就鬼使神差地安排到几十年前我曾经来过的初岗村。安排到我单位的联系户共有六户,记得刚来到联系户家里的时候村里虽然通了公路但路面还没有硬化,下雨天,道路泥泞难走、车辆经常陷入泥中动弹不得;晴天,鸡、猪、牛满路跑,到处尘土飞扬使人睁不开眼。农户的院里更是到处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吃饭的时候那些鸡、狗、猪呀什么的就围绕在旁边,空气污浊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联系户们居住在低矮的怒族传统半木楞半土坯的房子,特别是有几家联系户居住的房屋因年久失修,房屋内的土坯墙就像门外老核桃树的皮一样千疮百孔、四处开裂随时都坍塌的可能,人们居住的情况堪忧。人们的脸上露着自卑、羞涩、难为情的神情,见了我们也很少讲话。面对此情此景,虽然嘴上没说但每个人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三年来,通过精准项目扶贫、农危改、人居环境提升、旅游接待、农家乐等等一系列扶贫举措的实施。如今的楚岗村确实变了,变得既熟悉又陌生。村里道路变宽了,人们把昔日人背马驮的历史永远地封存在了记忆的长河里。路边行人的笑容灿烂了,望着他们的笑容忽然在我的脑海里闪出几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来。
克松的微笑
克松,这名字是地道的怒族语意为俏皮的三姑娘。但其人性格与其名字却恰恰相反,她不善言辞甚至有点木讷。一副瘦瘦的身板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芦柴棒”,她是我们单位丁媛媛的联系户,可能是没见过生人的原因,记得第一次入户调查是在初岗村球场上进行。她远远的躲在人群的背后,喊了老半天才从人堆中哆哆嗦嗦地出来说了一声“我叫克松。”然后难为情地吐了一下舌头就老半天什么也不说了,感觉在提审劳改中的罪犯似的,那天的入户摸底调查仅就她一人询问了整整一个下午。
克松是身世可怜的女人,她父母去世得早,在大哥家里长大。长大后嫁给了邻村贡嘎的一个男人,婚后她生了一个女孩,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小两口房屋里还是洋溢着欢声笑语。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后来丈夫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莫名其妙地暴病死了,再没过多久10岁的姑娘误食野生菌中毒走了。一连串的打击使得原本活泼开朗的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见了村人也很少说话,嘴里整天好像在嘟囔些什么。侄姑娘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怜,便接到自己的家里一起生活。后来她被评为“五保户”,在精准扶贫实施农危改工程中分给她两室一厅的一套新房子,室内家具都是政府和帮扶人添置的,可以说基本上一应齐全。
克松虽然瘦小得像“芦柴棒”一样,身体却异常结实硬朗,上山放牛、放羊、背柴禾、下地干活样样在行。2018年村里把她聘用为“河道管理员”,月工资800元,跟年轻人们一起从事着定期不定期的对秋娜河初岗村段河道清理工作。
如今房子有了,生活的问题也有保障了,克松却更加地忙碌起来。每天清晨她负责把侄姑娘她们家的山羊放到山上,至下午赶着羊群背着一背柴禾归来。
“一天不上山手脚就像被蚂蚁啃一样痒死了。”
“现在国家搞自然保护山上的老熊越来越多了,前几天羊子被咬死一只了现在只有10多只了,明年我想再养20只左右。”去年七月全县开展帮联系户清理周边环境,全面提升人居环境活动时,刚从山上放羊回来的克松微笑着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与我们侃侃而谈。我忽然发现她变了,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木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克松。她面色红润,那笑容里也散发着淡淡的山野泥巴清香味。
按照怒家人的习俗,接待客人首先必须是一人一碗酒,客人不喝意味着看不起主人家,会很不高兴的。我接过克松递过来的酒猛地喝了一口,辣、绵、香……总之那酒味无法用语言形容直沁入心脾,人也立马飘飘然晕乎乎起来。
我望着克松她亲自熬的带点浑浊的酒,发现那酒里面飘着几片若隐若现像兰花瓣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没了,再一看好像是克松的笑容飘在那里。如此反复数次我终于明白了,那是克松对明天日子的微笑。
王桂英戒酒了
“王桂英又酒醉了!”
每当初岗村的人举行活动,人们一听到这声叫喊经常纷纷四散离去。
王桂英是我的扶贫联系户,现年54岁,体形微胖,皮肤像干涸的河床,衣着邋遢总喜欢戴一顶蓝色的帽子,以显示她与村里其他女人们不同。她丈夫早年去世,与儿子、儿媳妇与两个孙女生活在一起,是我们单位联系户里相对比较贫困的一家。她嗜酒,酒后在村里经常号呼狂走,见人便死皮赖脸地伸手要酒要钱。第二天酒醒什么也不知道,众人对她无可奈何。
她的家在村操场上面大概100米左右的地方,房屋一间是木楞房、厨房是土坯房。屋顶是用大小不一的石板盖成的,房屋因年久失修每当下雨经常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锅碗瓢盆叮当响。特别是那间土坯厨房,内外侧四处开裂,一下雨就有随时可能坍塌,我曾一度抽到这样的联系户而懊恼不已。
记得第一次进行扶贫入户摸底调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叫巴伟东,是你家的帮扶人,记住了吗?”
“噢……”她点头答应着。然后她掀开右裤角露出有点红肿的小腿对我说:“前天去山上干活不小心跌了一跤,赞助给一点买药的钱嘛。”我看确实有点肿就随手给她一些买药的钱,她接过钱说了声:“哦呀,好逑!”。就走了。王桂英没走多远我听见路边的人用怒族语议论说:“王桂英又忽悠人了,明明自己酒醉跌倒还说是上山干活受的伤。用那个钱又去喝酒了,唉!”
第二星期,开展“二月送温暖”活动的时候我问她:“王桂英,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她说:“记得的嘛,你叫马尾巴!”众人哄堂大笑弄得我哭笑不得。
从那以后每当见到我她总以种种令人信服的借口跟我要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尽量给予解决。后来我从初岗村来县城买东西的乡亲们那里得知王桂英跟邻县福贡的有个男人相好上了,我暗自为她高兴。没过多久,我们单位去初岗村开展“五月同劳动”活动,劳动结束后我们共同凑钱在联系户杨文东家里安排邀请所有的联系户跟我们一起吃顿便饭。人群中,我左看右看始终不见我的联系户王桂英的身影。问村人,得知原来她这几天生病在家。我又细问她得了什么病,这一问不大紧,却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村人告诉我,王桂英相好的那个福贡男人也是嗜酒如命的家伙,无所事事整天在村子里喝酒瞎转悠。前不久的一天夜里,王桂英与福贡那个男人酒后在她们家里砸锅摔盆乱得鸡飞狗跳。结果王桂英被那个男人一脚飞腿踢在了肋骨,王桂英惨叫一声倒在了火塘边,肋骨也差点断了两根,那个福贡男人连夜跑了至今杳无音讯。
从杨文东家到王桂英家约有一公里左右,因我们要返回县城且天色将晚,我决定暂时不去看望她了。第二天,我在县城买了一些云南白药及消炎止痛之类的药托人捎给她。过后不久,我收到了到北京为期近半年的学习通知,我就赴京参加学习了。
今年2月我从京学习结束归来后,我们又到初岗村入户更新完善贫困户明白卡帮扶信息,当我到王桂英家里时,我发现她的家变了,她人也变了。农危改时把她那四处开裂的土坯房也加固好了,门框也按了崭新的一扇,原来屋顶那大小不一到处漏雨的石板也换成整齐划一的石板。厨房里原来凌乱的器具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院里也打扫得一尘不染。
“辛苦了,坐下喝口水。”令我惊讶的是几年了她第一次跟我打招呼、倒水,我端着水望了王桂英老半天,将近半年没见,发现她那原来像干涸河床般的皮肤也红润了些许、做家务手脚也麻麻利利的。更为重要的是她不再遇到人就要酒要钱了,我问她:“你现在还喝酒吗?”她望着我说:“现在不喝酒了,儿子当护林员天天得去巡山,家里种了国家扶贫项目的4多亩百合需要有人天天细心管理,酒这个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听着她的话,我端着茶呆呆地望着王桂英,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似乎从来不认识。一股暖流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我不知不觉微微地笑了。
杨文东的兰花梦
杨文东的家在初岗村最深处的秋娜河畔边,房前屋后长满了浓荫遮日的核桃树,树阴下的灌木丛里奔腾着一群群数不清的鸡呀鸭什么的。家旁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种满了金黄色的青稞,不远处是清清的秋娜河,河两岸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每当风起时,河两岸银白色的芦苇花随风起舞、田野里金色的青稞随风涌动,把那静谧村庄妆扮为金银色的世界。
中等个子,肤色有点黝黑,一副瘦瘦的身板,说话幽默诙谐,杨文东是乐观开朗的人。据他媳妇讲,去前年他经常生病,曾到昆明、保山检查就医,但具体的病因一直没检查出来,后来吃草药逐渐好转了。杨文东家是我们单位大美女王瑶的联系户,王瑶去年被外交部抽调去外交部驻缅曼德勒领事馆工作,她的联系户暂时由我们负责入户。
杨文东是初岗村出了名的勤劳、有头脑的人,在村里算是小康之家。他在公路边自己盖了一排平房并开了一个经营日用百货之类的小卖部,买了一辆电动车用以拉货,还有一辆摩托用以跑生意。村里开小卖部的少,每天生意还不错,媳妇高兴的经常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有两个女儿,老二嫁到西藏察瓦龙去了,老大离异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儿子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两娘母负责家里的事务,他在外跑,做药材、卖兰花之类的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杨文东人儿精灵、脑袋瓜转得也特别快,他在山外有一帮做生意的朋友。山外比如中草药、兰花等市场行情的波动,他身在深山却第一个知道。他为人坦诚喜欢与年轻人交朋友,每当农忙时节,村里年轻人都愿意去他家帮忙。
他喜欢兰花且颇有研究,关于兰花的话题,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如小雪兰、莲瓣兰、绿兰里的奇花、瓣型花、线艺兰、中透兰、幽灵草呀什么的,简直三天三夜讲不完。他不仅爱兰而且还懂得审时度势把兰花变成实实在在物质的东西,那怕一苗稍次一点的兰花到了他的手里,市场上通过他口沫四溅的介绍,往往一抢而空,而且价格翻数倍,村里的其他人只能望兰兴叹。
他说:“兰花是一种资源,而资源是有限的,不论怎么卖总得保留下来种子,千万不能绝种。下一步想扩大养兰花规模,进行大棚内培育不同品种、不同档次的兰花,以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同时把自己养兰花的经验传授给乡亲们,让他们也从兰草中受益。”
从初岗村入户回来的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快要凌晨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见杨文东的兰花棚子里开满了五颜六色像玫瑰花一样大的兰花,杨文东夫妇俩在兰花丛中像小孩子一样嬉笑着相互追来撵去……
2020年5月16日,云南省人民政府发布通知正式批准包括贡山县在内等31个县(市、区)退出贫困县序列。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沉睡在深山里的初岗村凤凰涅槃后,在青山绿水里逐渐解开神秘的面纱,露出迷人的笑脸,迎着朝升的太阳正迎接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